【Pierre人夫日記】2013/1/17 雅的家中實作：chausson aux pommes 與palmiers

(2013/1/17 Claire家中實作chausson aux pommes)

　　家裡附近的運動場積雪未退，中心的草皮區成一片完整冰原，外圍只有向陽的半邊露出紅色的PU跑道，剩下的仍封在白色冰雪下。我以穩定的步伐，慎防地滑地慢跑起來，像喝著冰水以口鼻呼吸，外露的皮膚凍僵無感，跑個幾圈後，才慢慢如冰雕融解，身體重新活了起來，世界翻新一遍。

　　與此同時，雅在家裡研讀食譜，與前一晚示範課的筆記，冰箱裡靜靜躺著她中午揉好的麵團。愛犬旺也在床上，靠著雅熟睡。再過一下子，雅看時間也差不多了。起身，穿好外套、室內拖鞋，轉身進廚房裡。這是屬於她的空間，一切要求秩序整齊，分類歸位依她意志，不容侵犯。她先關了廚房的窗，將冷風杜絕於外，廚房，是需要溫暖的。眼看需要的器具與材料都在，將剛手寫的memo便條紙貼在桌面一角，從冰箱拿出麵團，準備用桿麵棍推開。

　　明天實作課是兩種千層派，chausson aux pommes與palmier。前者中間包裹蘋果泥，半月形狀，一邊鼓漲起千層派皮；後者做成象耳模樣，外層沾糖後入爐烤，口感較前者脆。我尤愛千層類的點心，特別是chausson aux pommes，如果零錢足夠，到麵包店裡總想買一個吃。

　　我一面跑步一面想家裡的雅，計算她何時開始動工，到怎樣的進度。一面人格分裂的想著自己的研究與創作，還有積欠的工作。我想到，昨天終於把朋友T的書稿看完，餘下興奮又憂慮的情緒思考著要如何幫他這本書寫序。總覺得我其實不能多說些什麼。然後我又想到，啊，這世界上確實是有天才的。記得前一陣子跟雅提到，我對於強者有熱切的渴望。全才也好專才也好，總是有某些人是發光的，超過厲害或優秀的程度，會讓人感覺，想到還有這樣的人，就不應該認為這世界實在庸俗到底了，人類不會再有更美好的東西出現了。然後稍微受到些感動或是什麼，反正，被鼓舞了，想自己也以所能的方式努力看看，好好活一次。對我而言，T是這樣的人。不過，最近讓我感到這種光照的，還有雅。或許有人覺得我老王賣瓜，或是想藉機用文章表露浪漫話語。但我是真誠的。如同看著T的書稿自慚為何有幸作為一位最初的讀者與評論者。看著雅，也經常懷抱著，自己究竟有何資格，以如此親密與日常的姿態，見證瑰麗花朵綻放過程。

　　所以為什麼我要寫。

　　B的友人V說我寫的太誇張了。對我而言，一切到目前以及我預定的以後，這樣的書寫，重點從不在內容本身，不在於我記下了什麼。重要在於「寫」本身。當一個記錄的活動能夠持續不斷，這「持續不斷」的意義最終會超過內容「本身」。因為時間是殘酷的，一切都會變的。所以所謂的不變，自是最需注意的「事件」。持續的書寫，且在流變與遺忘中，以文字保留下些什麼，即是抵抗時間的頑強姿態。於是，這是我在雅的學習之旅中，要求自己一定要做到的事了，不管寫了什麼，我總想盡可能抓住細節，從時光流河中淘出些什麼。

　　讓持續的熱情如此矛盾的辭彙成為可能。

　　所以我訓練自己耐力，在肉體上也是，在冰雪的跑道上穩定慢跑，不滑倒。

　　回家的時候，雅已經在桿千層皮了。千層皮的過程繁鎖，她說，Chef在示範時也一臉很累的樣子。先把麵團推成長方型，從上頭往下折三分之一，再從下半部往上折把整個蓋住，然後順時針轉九十度，讓開口朝右；再將麵團推成長方型，一樣上頭往下折二分之一，然後再從下往上折到整個蓋住，然後一樣順時針轉九十度，讓開口再度朝右。這樣的過程重覆，最少五次，然後不可以出錯，譬如轉的方向要一致，否則發不起來，不成千層──全混在一起了。

　　派皮完成，雅將chausson aux pommes的蘋果泥包了進去。

　　她叫我到廚房看。四大兩小的chausson aux pommes完美的放在烤架上，雅正在用刀在表面刻畫。只能淺淺的刀痕，否則內餡會露出。我很訝異沒有任何工具的她，只用一把水果刀就刻出可愛的紋路，且沒有失手。我們看著chausson aux pommes進烤爐，不免心想，即使是巴黎，許多的麵包店實在太不用心了，那些圖案認真刻起來，該有多漂亮。我們滿心期待，看著烤爐中原本塌扁的派，因溫度慢慢膨脹，漲出了千重台，染上漂亮的色澤，她刻出的線條，亦因此撐開飽漲成圖畫。

　　香味滿溢，全部出爐以後，過了半小時溜狗，回家時，在一樓的電梯還能聞到。

　　我們興奮地拍照，恨不得把千層一一攤將開來，編號命名。趁著熱吃，切開時有酥脆聲響，我吃著雅做的我最愛的麵包種類，與雅共識，這樣的chausson aux pommes，憑良心說，已經不是一般的小麵包店的程度了，要到較有名的店才可能吃到。溫熱時吃，千層正酥脆，奶油香在口中，鑽進味蕾，蘋果泥鬆軟，甜味美好。像昨天S來家裡品嚐雅的水果蛋糕與瑪德蓮時所說的一樣，基本上，吃了這些後，許多一般的麵包店的甜點與麵包都覺得不好吃了。

　　無論chausson aux pommes也好，palmiers也罷，從製作的每個步驟到出爐的時間，味覺上嗅覺上與視覺上，都是完美的。奇怪的是，這些雅之前都沒做過。順道一提，她到現在所做過的麵包，從來沒有失手過。她自己也忍不住說：「麵包類，尤其千層皮的，特別拿手。」

　　想想也是，以前她作可頌麵包與巧克力麵包時，不但是千層派一樣的做法，還需要發酵過程，也是無師自通完成。

　　果真，天才是存在的。

　　不禁也想得遠些，如果當初沒來法國，雅沒先在史特拉斯堡被她的房東太太賈奈特引起興趣，這樣的才能恐怕也埋沒了吧。

　　我重新認識自己的角色，持續寫下去，鼓勵雅持續做下去，甚至廚藝以外的可能。提供她條件，無後顧之憂的安穩生活。不是為了開店或成為多有名多了不起的師傅，如同我的書寫也不為什麼，理由與回饋早在我們的實踐當中了。

(2013/1/17 Claire家中實作palmier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