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Pierre人夫日記】2013/1/29-30 更想要守護的事物

2013/1/30 Daquoise, Claire藍帶學院實作課作品

一月二十九日

　　生病的時間是沒有間距的，綿長的狀態。陪著雅養病的幾天，時感漫長如爬蟲類的冷感時光，如今卻覺時光流逝之快，且不留情：明明只是休息，一天一天還是這麼過了。打開日記文檔，才發現距離上一則，已過數日。

　　上週六雅的魔鬼課程後──三堂課九小時，其中兩堂是實作課──，雅的病況稍微嚴重，鼻塞、咳嗽喉痛、全身無力、發燒等症狀不斷，週日與周一兩天無非就是吃藥、喝溫水、吃水果，還有睡覺。無奈這回好得慢，只能接受，耐心讓身體自行恢復。

　　偏是這種時候，巴黎許久不見的天晴到來，氣溫也攀上十度，相當宜人。

　　雅的空姐朋友Iris原週一下午有約見面，順便幫雅帶了需要的補給品，只得我代勞。頭一次妻子不在身邊，帶著一群空姐在巴黎簡單遊逛。她們一行人非常活潑，許久沒感到這樣的生氣，一瞬間像回到台灣的城市街頭。我心想可惜，若是雅已病癒，在這樣溫暖許多的氣溫與陽光下，感染這種活力，該是多好。另外，自己或許也該試著社交一點，不能再以沉潛書堆當藉口，至少別拉著雅一起封閉過日子。

　　兩天的休息，不足根除病灶，唯獨體力恢復一些些，另慶幸高燒多半一下就退，咳嗽問題少了點。雅便沒法預習這週的課程，都得在示範課完，當日的下一堂或隔日實作，有點現學現賣的意味。只能進行簡單的手藝：用巧克力簽字，到時Opéra蛋糕可派上用場，另外再次練習用杏仁糖折出玫瑰，作為Daquoise的裝飾。前者因為雅平常寫字就好看，換個媒介沒有困難，後者第二、三度練習，亦有進步。大抵上，喜歡的事物，如玫瑰之於雅，是願意多投入心思練習的。

【Pierre人夫日記】2013/1/26 在疾病中：難熬的一日與三堂課

2013/1/26 éclair chocolat 藍帶實作課成品 by Claire

　　

　　「今天不知道怎麼撐過來的。」

　　「辛苦了。」

　　「所以以後別再說我沒有意志力了。」

　　書寫的現在，床上兩人，一左一右，都病著。飯後服藥，疲憊迅速爬了上來。關於今天的記憶，幾乎是空白的。原來疼痛會吃掉回憶，或說，取而代之，成了回憶本身。

　　昨晚雅抱病入睡，痛苦的，心想今日一下要上三堂課，九個小時，其中還有兩堂是在廚房實作。原本想要以最佳狀態、飽足精神去打這場仗的雅，偏偏遇上是最糟糕的情況。只能祈求最大程度的休息與恢復，再則，能撐多久就多久。

　　我忘了這句話講過幾次：「有出席，不要受傷就好。不行了別勉強。」

　　不過雅撐過來了。這幾年她身體諸多毛病，對於正常的生活，總漸漸失去信心，雖然心疼，這次學廚藝，真的是我們走出保護與封閉很大的一步。除了依戀，也會擔心，所以我總會接送，午晚餐送飯，在學校附近待命。光看雅平安地一次次渡過課堂，對我而言，就是個人的奇蹟了。

【Pierre 人夫日記】2013/1/23-25 前進與停駐

2013/1/24 Saint-Honoré à la rose, by Claire

1月23日

　　自由日。雪融了以後持續陰天，溫度略冷。

　　雅是下午三點半的課，接著六點半繼續上，開學之後第一次這樣上課，而週六要再一回，且是從早上開始。

　　下回的實作課是閃電泡芙éclair，簡單來說是長條型泡芙，除了中間要擠奶餡外，上頭會裹一層糖霜，譬如巧克力口味或咖啡口味是常見的；另外是chouquette，小圓型的泡芙，但不擠內餡，外頭裹糖。所以這天下午的示範課，Chef便一次做了許多種的泡芙，各種形狀與口味都有。

　　雅在上課中間傳簡訊告知腹痛，我在家待不下去，抓了胃藥與保溫壺熱水出門，在學校附近等待。藍帶附近有家mono'p，類似台灣的便利商店，可以在裡面買冷凍食品現場微波加熱，也有咖啡機，並有靠窗的吧檯與高腳椅可坐。作為暫時等待的地點再適合不過，我先預買好義大利麵，等雅電話一來，微波兩分鐘，過去不到三分鐘，送到雅手上還是溫熱的。我的等待全是為了將溫熱食物交到她手中那刻。只不過到了六點的時候，雅的簡訊又來，說今天上課時間有拖延，所以下課也會晚，恐怕沒時間吃了，改買簡單的。我遂又買了三明治，冷的。

　　我忍不住先走進學校中庭等下課，看見她越南同學Zoe先走出來，請她進教室喚雅，說我已經在這了。見到雅的時候，離下堂課不到十分鐘。雅匆匆喝茶，撕了幾口三明治入腹。

雅的台灣同學，開朗的J經過，說：「好甜蜜喔。」

　　然後雅就去上課了，沒熱給雅吃的冷凍義大利麵成了我的晚餐。

【Pierre人夫日記】2013/01/22 自己喜歡的甜點與自己不喜歡的甜點

2013/1/22 第六堂實作課成品

2013/1/22 第六堂實作課成品

　　

　　渡過靜好的週末，巴黎空氣稍微回溫，一兩度而已，人車行走之處的積雪幾乎都不見了。窩居幾日的雅不禁有些遺憾，心想要不是身體需要休息，短暫假期間能去個廣場或森林踏踏雪多好。或許還有下一場雪吧，我心想。

　　由於今天的實作課的Gâteau basque，巴斯克蛋糕，是上週五老師在課堂上示範的，儘管不打算練習，雅還是複習一下食譜，與上頭的課堂筆記，就像個一般學生一樣。

　　雅的手痠恢復大半，不過身體平日的小毛病偶現，還是挺困擾的。尤其她吃了週日做的巧克力薰衣草布丁後引起心悸，令人擔憂，所幸雅打起精神後克服了。

　　另外，下午的時候，雅試著在幾張便條紙上設計將來若是創了甜點店品牌名，與要用的店章。不論是時尚或是甜點，雅偏愛使用設計師或師傅本名的店名，譬如服飾的agnes b.或Tara Jarmon，甜點的話光是Pierre Hermé 就十分有代表性，光講縮寫「PH」就會讓人想起。選了幾個字型與書寫的可能，雅也放上臉書讓朋友們投票。

　　「這樣會太早嗎？」雅問。

　　「這代表妳有心創出一個屬於自己的甜點啊。以自己的名字，或許正代表要在其中注入自身的靈魂，一種足以區隔的標示吧，這樣很好。」

Claire手寫設計字樣草稿

【Pierre 人夫日記】2013/1/19-21 雪地裡的甜點，靜靜的生活

2013/1/20 Daquoise au citron vert, framboise et litchi by Claire

2013/1/20 petit pot au chocolat et lavande by Claire
(Recette de Christophe Felder)

　　雪間歇下著，包圍在我們窩居的窗外，積起厚厚一層，融退了，又積起。人車行走之處踏為雪泥與堅硬薄冰，無人之境則繼續雪封，直到失去了外形。巴黎的友人們在臉書上紛紛放上了雪景照，從家中窗外看出去的，去外頭尋雪踏雪的，甚至H與Y前去森林一探罕見人跡、自然厚積的雪，在那裡創作。

　　小旺的散步行程因此限縮，鬱悶著，每一趟回來都要用吹風機乾腳、暖腳。

　　雅在上週五(十八號)後肩膀與手臂過勞酸痛，難以舉起，身體恰好也需要休息，整個週末，我們靜靜在家中渡過。過勞的酸痛只能休息，按摩舒緩以外，只能冀望雅在睡眠當中將之排除，好在她恢復得也快，下週的課前不會有問題了。

　　除了週五晚上第一回積雪，趁尚未人為破壞前，我們厚穿衣物，帶著旺在家近晃一遭拍雪。如果有個家，外頭的雪景給人的，常會是種幸福的聯想。安靜柔軟的。冰冷卻不哀傷。快樂的還在於，沒有意外，積雪不會持續太久，等雪融盡、雪水乾涸，原來的日子便可繼續，雪的記憶就成短暫且安全的。

　　白天的時候，雪反白的街景像略微過曝的照片，眼瞳的壓力不自覺增，不免讓人想像雪盲，白盲。(走在過度的光照裡，幻象必須壓抑)；到了夜晚，天空則無法全然暗去，暗橙色的，如果沒猜錯，是都市光亮因雪反照，使得黑夜無法沉睡。

【Pierre 人夫日記】2013/1/18 細雪：第三週結束

(2013/1/17 Claire自家練習chausson aux pommes。)
(學校做的這回就不放了)

(2013/1/18 Claire實作課稍稍不完美的palmiers)

　

　　「這一天，值得寫嗎？」雅問我。

　　「每一天都有值得寫下的事啊。」我說。

　　「不過，至少又撐過一週了。」

　　「欸。」

　　下午三點，我們徐緩回家。細雪從容飄落，行經的國小校舍裡有孩子們的歡笑。

　　今天是早上與下午的課，午休時我帶中餐去學校找雅，我問她早上的實作如何。雅說，還好。總之這種環境下還是有點緊張，千層派皮做得太薄，chausson aux pommes發得沒有昨天漂亮，第一批烤出來的palmiers中間的縫隙也比較大。不過算了，雅補充道，畢竟不是失敗。

　　我看得出雅並非沮喪，且盡力去調適。

【Pierre人夫日記】2013/1/17 雅的家中實作：chausson aux pommes 與palmiers

(2013/1/17 Claire家中實作chausson aux pommes)

　　家裡附近的運動場積雪未退，中心的草皮區成一片完整冰原，外圍只有向陽的半邊露出紅色的PU跑道，剩下的仍封在白色冰雪下。我以穩定的步伐，慎防地滑地慢跑起來，像喝著冰水以口鼻呼吸，外露的皮膚凍僵無感，跑個幾圈後，才慢慢如冰雕融解，身體重新活了起來，世界翻新一遍。

　　與此同時，雅在家裡研讀食譜，與前一晚示範課的筆記，冰箱裡靜靜躺著她中午揉好的麵團。愛犬旺也在床上，靠著雅熟睡。再過一下子，雅看時間也差不多了。起身，穿好外套、室內拖鞋，轉身進廚房裡。這是屬於她的空間，一切要求秩序整齊，分類歸位依她意志，不容侵犯。她先關了廚房的窗，將冷風杜絕於外，廚房，是需要溫暖的。眼看需要的器具與材料都在，將剛手寫的memo便條紙貼在桌面一角，從冰箱拿出麵團，準備用桿麵棍推開。

【Pierre 人夫日記】2013/1/15 學習年代

(2013/1/15 Claire實作課水果蛋糕，攝於自家)
(切開後的驚喜：糖漬水果分配均勻，非常漂亮，且比想像中好吃)

(2013/1/15 Claire實作課水果蛋糕，攝於自家)

(2013/1/15 Claire實作課瑪德蓮，攝於自家)

　
　　昨夜之雪今晨已無痕跡，乾燥路面徒留些許冰屑。低溫還會持續幾天，儘管不願意一直冷著，我們仍盼望有積雪時刻，見巴黎鋪蓋一層白皚外衣，瞬換景色。在此之前，我們先忍著凜冬，屋內靜待是莫大福份。

　　今天實作課是晚上，在此之前，早上九點半要前去巴士底一帶體檢。想想這是雅的第三次的體檢了，意味著第三次申請學生居留，我心裡總過意不去，一段關係的持續確實不是那麼理所當然。天亮的時候我們出門，頂風瑟縮去搭地鐵，沒有耽擱到了目的地。

　　跟居留有關的過程依舊繁瑣，大量的等待時間讓我們坐成了犯人，身體禁不住縮得好小，身份是印在紙上的幾行字。有趣的是，體檢的承辦人員聽到雅是藍帶廚藝學校的學生，紛紛感到好奇，對雅提出諸多的問題。雅解釋其實只是因為家裡住得近，而且沒有專業訓練過，以這裡為起步挺剛好。但對他們來說，即使法國專業領域會偏好其他更「法國」的廚藝學校，而不是藍帶這種主體是外國學生且實習時間少的地方，確實是最有名，且世界知名的。體檢的醫生也請雅轉達學校的Chef說，小時候吃的奶油夾心蛋白霜是軟的，比較好吃，現在都又硬又甜。

　　等待的時間我閱讀《威廉‧邁斯特的學習年代》。雖然是想認真思考「學習」的反義，但感覺著身旁的雅，還是好好地思考「學習」這件事。我心想，對呀，儘管與成長小說定義的不同，但這一年，至少在藍帶學院的八個月，對雅來說，的確是重新開始的「學習年代」。友人E說，他很難想像，平常認識的雅，在正式進入學校學習甜點，無論如何都要一定的紀律與自我要求的地方，可以這麼積極，要求完美。在這方面，我想或許我比雅自己都還要相信她會做得好。她的個性向來如此，喜歡的、興趣的都會做得很好，且真正的深入，譬如過去英文、法文與文學的學習。

　　(要朝夕相處不對一個人膩煩是不容易的，人是輕易變得乏味的，熱情遲早都會減退的，然而每個時刻的妳總是能點燃我的愛意。)

　　看到這樣的雅，受惠最大的必定是我，不是指整天都有美味甜食的意思。作為距離最近、被影響最深的見證者，我不無妒嫉地看著妻子的奮進狀態，也同時警惕自己，這樣的光照，我得努力輝映，而不是掉進暗影。

　　我完全不介意妻子比我優秀，只怕自己缺乏上進心。我還得更加強才行。

【Pierre人夫日記】2013/1/14 第三堂實作課，Chef說：「Rien à dire！」

(2013/1/14 Claire實作課的Saint-Honoré。攝於自家。)

      我低頭走進藍帶學院，正值中午的休息時刻，大批的學生在中庭簡單進食聊天。這種時候，空間裡瀰漫的略微緊張的肅殺氣氛煙散，反倒像是個小型的節慶般歡樂。

       學徒制服群中，白衣人海中，我在角落的椅子找到妳，素顏馬尾的妳。眼神交會，原來有些恍惚疲倦的妳，興奮地幾乎要從椅子跳起來。我知道妳一定有很多的話想說。我將準備的中餐放在桌上，超商買的三明治剛加熱好，保溫壺裡茶燙口。但妳或許太興奮或許太疲累而胃口不佳。妳拉著我的手說：

        「今天我做的Saint-Honoré是Chef最喜歡的，他說：『Bravo！ C’est très bon! C’est très jolie！Rien à dire！』」

【Pierre 日記】家中的實作課之Saint-Honoré，與妳的勵志作用

2013/1/12 Saint-Honoré by Claire
攝影：莊馨怡

　　下午兩點半，從地鐵站出口接雅的越南同學Zoe回家。她們準備一起做Saint-Honoré。Chef說，這堂的實作課需要兩個人配合彼此的速度一同合作。Zoe是個二十四歲的小女生，曾在新加坡、美國等地讀過書，英文非常流利。她們去家裡對面的超市購買基本材料後，便在廚房忙碌起來。而整個下午的時間，我在起居室裡工作，耳機拿起來時，聽著她們用英語交流(來到法國之後很少機會全程英語談天了)，不禁覺得有趣。在藍帶學校，像雅英法語都好的學生並不多，少數會點基礎法語，大部分得靠英文，有些甚至連英語也吃力。我常在想像，如此，這麼多的學生無法與主廚以母語交流，而實作課時是連英文口譯都沒有的，該如何溝通呢？

　　(或許廚藝當中有語言以外的溝通方式吧？)

　　Saint-Honoré的基本構造是這樣的：底層是千層餅皮，餅皮之上是泡芙，每個泡芙上有焦糖裝飾，第三個元素則是chantilly鮮奶油(不過鮮奶油部分每個人或每家店的做法不同)。以實作課要做的六到八人份的Saint-Honoré來說，最底下餅皮直徑20cm，數個泡芙環狀擺在餅皮上，底部以焦糖黏接，泡芙的上頭也沾上焦糖，然後chantilly鮮奶油則擠花在餅皮的中間。

【Pierre日記】 2013/01/10 微雨，第二週結束。

(2013/01/10 Claire實作課的蘋果塔，攝於自家。)

　　昨天中午過後到今天中午都沒課，所以即使雅在家預習許久，一晚的好眠，早晨起床，精神飽滿。有趣的是才兩天早上的課，雅的生理時鐘竟馬上適應，今早第一次醒來正是前兩日的鬧鐘時間，吃點早餐，我們又回頭稍微補眠。

　　這樣的上午相對悠閒，我們翻看臉書，巡閱部落格，撫摸床上發懶的狗。

　　中餐很簡單，微波雞肉棒棒腿，燙一盤白花椰菜配飯。然後早早出門。

　　沒有注意外頭天氣，細毛般的雨緩慢飄落，黏在我們的大衣上、髮上。捧著等會要裝回作品的保鮮盒，我們走下坡，只戴帽，沒撐傘。所幸雨勢沒有變大，小水珠停留在衣的表面，沒有滲進去。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步調，到學校時發現有點早。

【Pierre 日記】2013.1.9 家裡的實作課

    (Claire於家中廚房實作的蘋果塔，2013/1/9攝於自宅)

　　想是許久沒一天上那麼多課，且直到九點才結束課程的緣故，雅回家後儘管明白為了隔天仍要不到七點起床必需早睡，緊繃與興奮卻沒能馬上消除，無法馬上入睡。她說，連作夢都在廚房工作，小睡到四點左右又醒來，我倆拖了一個多小時才再度入眠，好不容易真的熟睡了，鬧鈴不識相地響起。賴了五分鐘的床，嘆口氣，準備早餐。

【Pierre日記】2013.1.8 忙碌的妳與一點點的可能

(2013/1/8 Claire實作課餅乾Diamants)
(攝影：莊馨怡)

早晨

　　送雅到學校的置物間，走出校門時，八點二十五分。有點趕，但或許來得及。

　　時間倒回五分鐘前，八點二十分。接近學校巷口。

　　「下回要更早出門，不然好趕。」

　　

　　「我們住得近，已經能多睡一點了。」

　　「會嗎？我動作很慢耶。」

　　「訓練自己俐落點啊。」

　　「怎麼可能。」

　　再倒回五分鐘，八點十五分，接近Convention地鐵站。

　　天尚未醒，街景是暗藍色與灰黑，我們沿著一盞盞街燈下坡前進。巴黎變冷了，雅咕噥地說好在有穿羽絨衣，待會接她時記得帶上圍巾。我們鮮少一同行走在清晨的街上，冬天日出時間晚，八點出門，路上的人行走姿態與微帶倦意的臉猶如夢遊。

　　「看到那麼多上班族與學生在路上，突然覺得自己這樣很平常了。」妳說。

　　其實我也是，幾年下來隨著讀書與思考運行的時間總是跑在自己獨特的刻度。反正時差無所不在，打開電腦，朋友們總與我活在不同的時光裡。甚至一同在巴黎念書的朋友亦是：今晨六點五十起床時，朋友H還沒入睡。

　　回到現在，我們的家中。

　　我一面計算著時間，心中暗禱不要有任何狀況，沿著一模一樣的路徑上坡，進超市買了幾樣雅交代的物品。回家，愛犬旺黑圓光亮的眼珠看著我，我撫弄牠的頭，要牠繼續睡。天正要亮，外界的輪廓逐漸清晰，街燈累了一下熄滅。

　　桌上還有妳昨晚做的餅乾。妳為了今天，第一堂的實作課的預習工作。

　　昨天下午妳一個人在廚房，摸索著自己的比例。成品出烤爐，棋格狀的，半原味半巧克力，可可的香味在嘴裡，可可粉的苦澀則因另一半原味的餅乾中和。

　　妳的餅乾今天早上吃依然酥脆，口齒留香。有妳的細膩。

　　祝福親愛的妳。

2013.1.4 藍帶的第一堂課：衛生課筆記

　　藍帶的第一堂課是衛生課。坐在教室裡，由一位飲食營養學家主講(搭配一位英文即時口譯譯者)，上課採提問討論的方式，內容有趣且實用。衛生為什麼重要？因為小小的大意很有可能是致命的原因。一般的食物中毒一週內或許會好，但對小孩、孕婦或是免疫系統有問題的人，可能會致命。安全與衛生，是所有餐飲活動中最最基本的，每一個小步驟都不能忽略，我想這就是為什麼這是我們第一堂課的原因吧。

　　以下分享今天上課的簡單筆記，即使是一般家庭廚房也可以參考喔：

● 垃圾桶最好有蓋子，且可用腳踏板打開的更好。

● 冷凍庫拿出的食材千萬不可泡溫水退冰，因為這是滋生細菌的最好條件。最佳的方式是拿到冰箱冷藏慢慢退冰。

● 家中的冰箱最好一週清洗一次，餐廳的話一定要每天清洗。

● 潮溼是造成細菌滋長的重要原因，所以乾燥是讓食物能長久保存的傳統好方法。

● 在廚房工作一定要穿工作安全鞋，最好上面有層堅硬的保護殼，以免刀具落地時直接傷及腳掌。(口譯的人說這種事經常發生，她甚至親眼目擊刀具落地直接穿透腳掌！)

● 殺菌最低要到65度，但要完全殺死細菌芽胞至少要到120度以上，更專業的話可到180度甚至以上。

● 絕對不要把食物或食材放地上，至少要有個籃子裝盛。

● 在廚房中，若從一個工作檯移動到另一個，一定要洗手。而且只要觸碰不同的食物類別，例如先處理魚後若要碰肉，也得先洗手。

● 餐飲業當中所有的東西絕對不行回收利用，尤其是醬料類。

● 手指到前臂有傷口時絕不可工作，不僅會污染到食物，自己本身也可能有極大的感染風險。

● 一旦退冰的東西，絕對不能再冰回去。

　　

● 法國最常引起食物中毒的食物是美乃茲。

【Pierre 日記】2013.1.4 第一天上課

　　我在往來寒暄的學生當中與妻子暫別，將手上幫她提攜的沉重刀具袋交還給她之時有些捨不得。 走到外頭，一月初的巴黎今年竟然不冷，唯可惜烏雲滿佈，一點陽光都透不下來。

　　今天的課只有一個半小時，據說是衛生課，不必帶上其他器具，穿好制服準時進入就好。我沒有走進轉角的星巴克，而轉往同一條路上另一個方向的市立圖書館，找尋幾本需要的書。走到那裡差不多五分鐘的時間，到達時剛好下午兩點，恰是妻子上課的時間。我忍不住擔憂起來：妻子動作一向不快，這樣的時間內，她來得及更衣、將物品放進置物櫃並準時找到教室嗎？

　　我深怕妻子因為次要的小事(雖然這樣講她也許會生氣)，譬如頭髮不整齊、衣服一角沾到灰塵或有皺褶、再三確定自己有沒有忘了帶什麼小東西等等，而錯過了上課時間。這樣的學校畢竟是有紀律的，遲到當然不允許。我心想時間這回事還真是奇怪，也有些自責，明明家裡住得那麼近，也早打算提早出門，為什最後仍變得那麼趕？

　　

　　不禁想起前幾天睡前，我才說，有時看著妳，反而有種老夫少妻的情懷。

　

　　但我其實應該，如果想當個好丈夫的話，應該要更放心妳，將想一直保護妳的情懷收斂一點。

　

　　老話一句：我在。所以，親愛的雅，放心去做妳想做的事，別慌，好好品嘗。

　　昨日補記：

　　1/3下午，我在咖啡廳等了三個半小時，接到雅的時候，她已經相當疲累了，且一面回答兩天前才剛到巴黎人生地不熟的台灣同學問題。學校發放的東西不少：三套學徒制服、一袋刀具組(數十把刀、溫度計、打蛋器、開瓶器、擠花袋等應有盡有，價值不斐)、保鮮盒、電子秤、兩本厚重食譜等。第一天大抵上是發放個人用品、介紹學校及課程與上課規定、師資介紹以及學生自我介紹等等。甜點班沒弄錯的話，一組是14個人，共有七組。

　　不知道是否雅的身材特別嬌小，看她穿著學徒制服有種小了好幾歲，小朋友穿著大人衣服的感覺。不過有點可以保證，那褲子的長度絕對沒有人不需要改，因為當我拿到身上一比，直達我胸口的位置。當晚我們向台灣鄰居朋友求救，好在友人H手巧，先行處理，後來穿上至少合身多了。

　　我想，隨著學習過程的成長，穿起這學徒制服的雅，會越來越有架式吧。

　　晚餐烤了Pizza來吃，前一晚我們才在冷凍食品店Picard買了許多，好讓日後不用費上太多時間做菜。

　　

　　放學過後的雅攤在床上只想放空，在她有力氣自行寫學習心得前，就讓我多努力代筆側記吧。

 2013.1.4  By Pierre

Claire學徒制服試穿，攝於自家。

【Pierre 日記】2013.1.3 我目送妳進去，然後在街角星巴克等待

　　我沒有在星巴克工作的習慣，從來沒有。

　　到了巴黎後更甚，五年來踏進的次數應該不到十次，多半是與法國朋友有約才會進入。畢竟這裡的咖啡廳太多了。

　　而我現在一間星巴克裡，並打算接下來的一年，習慣這個地方。

　　這陣子，一面與妻子倒數她藍帶學院甜點課程的開學日子時，一種關於新的生活型態的幻想，慢慢成形而具體。

　　我曾想像各種樣子的她，譬如需要早起的課，疲憊的兩人如何在天光未亮的街上行走，肩輕抵靠，像夢遊般緩慢移動，然後擁抱打氣，看著她的身影沒入光亮的學堂中；或是某堂她期待的課，我們一路走一路聽著她模擬演練及情況預想，問些情境題或是自擾的胡思亂想，或是不著邊際地討論今天作品完成後要怎麼拍照紀錄會更好，或是成品要邀請誰來一起享用，然後不知不覺到了目的，話還沒結束便匆匆進入校門；或是在她下課之後，她迫不及待與我分享今天發生的事，得意的或不滿的，興奮的或沮喪的，像個少女般展現各種姿態與生活的期待，我們會這樣，我手上拿著她的包包與作品一路聊，討論今天中餐或晚餐要吃甚麼，或晚點要去哪裡做些甚麼，要不要順道在途中超市買些東西；或是我們的愛犬旺旺，今天陪我接送或是哀怨地看著我們出門而悶睡等待。

　　但我總庸人自擾地，同時想著，在這接送的中間，我不在她身邊的時光，我該如何呢？在我能力所及的接送她的上下課，中間的那段空白時光，也就是雅在學校當中學習的三小時或更多的時光，我該如何打發、如何自處呢？

　　這或許也不是值得思考的問題，畢竟，或許是命運安排，我們賃租四年多的小公寓，其實離藍帶學院只有步行十五分鐘左右的路程，回家一趟，幾個小時後再去接妻子下課，豈不方便？

　　然而，我所想像的畫面，所謂種種陪伴的畫面，總感覺沒有那麼容易可以與「接送過程間回家等待」這一事連結在一塊。似乎，作為一個實際上仍是挺沒用處的丈夫，除了接送上下課之外，還該做些甚麼，而不是在妻子正在努力掌握某種精緻的技藝之時，自己卻毫無改變的窩在家。簡單來說，缺乏一點點一同成長的感覺。這對一個婚姻生活來說，似乎不是件好事。

　　可能是因為這「稍微缺乏點什麼」的意識推動著，「在一旁的咖啡廳讀書」的意念膨脹得迅速。這間位在Rue de Vaugirard上297號的星巴克，正好在藍帶學院一旁的街轉角處，左看右看，附近的咖啡廳就屬它的位置最好──雖然無法直接看到，但它落地窗的位置正是面對著藍帶學院，點杯最便宜的濃縮咖啡，挑上面對著落地窗的那排高腳椅的位置，等待這件事一下子變得非常貼身，像是冬天的圍巾一般，喝口咖啡甚至吞吞口水都可以在身體上感覺到。等待自有一種苦澀與焦躁，時光會像橡皮般拉長起來，取消刻度，身旁事物慢動作播放。所以我便這麼打算，選擇這間星巴克，一直以來不覺得喜歡也不會排斥的連鎖咖啡廳，只因它距離妻子的學校只有幾十秒的步行距離，以及它落地窗的位置。

　　因為這裡適合等待。

　　因為等待的焦急可以提醒我，妳是正在努力的。我應該在這等待的時間裡，更努力去讀，去寫，繼續我的研究，構想我的小說。以及我要求自己的工作：幫妳寫日記。

　　我要每日每日地紀錄下來，哪怕只是流水帳，哪怕毫無文采，我就喜歡妳，在妳身邊，總會讓固鎖逃遁的我經歷無數的，不曾想像過的美好經驗。

　　而我會在妳附近，隨時準備好迎接著妳，分享妳每天的新鮮，手牽手一路走回家。

2013.1.3  By  Pierre

Claire 攝於籃帶學院校門前